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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溫德斯論電影》,1993年7月,萬象圖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作者:文˙溫德斯;譯者:孫秀蕙

《逍遙騎士》
片如其名
 
「逍遙騎士」是南方人稱呼
妓女養的小白臉的俚語
不是三七仔的意思
而是與小妞住在一起的傢伙
因為他得來全不費工夫
美國就是這樣子,朋友
自由變成一個娼妓
然後我們可不費工夫地姦淫她
—《滾石》訪問彼得˙方達
1969年9月6日
 
  幾個禮拜前我在哥倫比亞公司試片時看了《逍遙騎士》,那是還沒有配音的版本。我不知道此地發行商在院線上的配音版是什麼樣子。我實在不敢想像配音後的電影像什麼樣。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勇氣去戲院看德語的版本。
 
  也許某一天有些戲院會上原本影片。
 
  《逍遙騎士》是一部講美國的電影。
  《逍遙騎士》是一部以遠景構成的電影。
  《逍遙騎士》是一部政治電影。而在德國它是一部科幻片。不過,也許不久之後就不是了。
 
  如果哥倫比亞負擔得起,他們應該在售票口販售十塊錢一份的目錄,而不是這部電影的節目內容。這份目錄中登錄著那些曾經因吸毒或政治案上過西德法庭的人之判決,或是一群已身繫囹圄者的名單。
 
  《逍遙騎士》以史鐵本吳夫(Steppenwolf)的音樂開始。(生來狂野)(Born to be wild)。(推者)(The Pusher)。
 
  當我在拍Tommy and the Schmuckface時,我收到一大堆影迷的來信。一週內有數千封,向我索取簽名或照片。我拍《野天使》(wild angels)時,卻沒有接到多少影迷來函。我拍《旅行》(the trip)時,還有現在拍《逍遙騎士》,影迷寫信像向我問道「我該怎麼辦?」「我要如何跟父親說話?」「我如何停止自殺念頭?」「我如何學習事物?如何生活?」再也沒有人問我要簽名或照片了。所以,我所拍的電影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我所創造的生命則對這些人意義重大。
 
—《滾石》雜誌訪問彼得˙方達
 
 
  這部電影是敘述從洛杉磯到纽奧良的摩托車之旅的故事。
故事與寬長而空曠公路、加油站、紀念碑山谷、屋頂上有兩倍大於底下房舍的告示版的郊區有關。
 
  樂團彈著這首歌(重量)(the weight)
 
         我走到拿撒勒去,
   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半。
   我需要一個地方,
   可以讓我把頭留下來。
   嗨,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一個人可以在哪裡找到一張床?
   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握住我的手。
   他只說,不。
 
 
  我飾演一個叫做「美國船長」﹙captain america﹚的腳色。我是彼得˙方達,可不是美國船長,所以我演別人。我代表的是每一個認為自由可以買來,認為你可以經由像在空中騎摩托車或吸大麻而取得自由的人。在這個國家,我們都住定要退休,不管誰先垮下來,我們一起取得我們想要的東西。
                         —《滾石》雜誌訪問
 
 
  這部電影的故事也就是伴隨著這個故事的音樂:十首熟悉的民謠與搖滾樂,這些歌曲在電影問世之前就已經被製作成專輯了。它們不僅僅擔任介紹影像的角色﹔影像也反映歌曲。「勃滋」合唱團(The Byrds)演唱(我並非天生要服從)(I wasn’t born to follow), The Holy Modal Rounders合唱團演唱(如果你要變成一隻鳥)(If you want to be a bird)。「人類之愛」合唱團(Fraternity of Men)演唱don’t Bogart me。
 
  我的電影講的是缺乏自由,而不是關於自由。我的英雄不是對的,他們是錯的。我到頭來能做的只是把我的角色殺掉。而我最後自殺了﹔那就是我所謂美國在做的事。
                         —《滾石》雜誌訪問
 
  《逍遙騎士》是彼得˙方達以拍一部半摩托騎士片的片酬—三十萬美元製作的。由丹尼斯˙哈柏(dannis hopper)執導。他們與泰瑞˙沙恁(terry southern)
一起寫劇本,也一起飾演片中要角。影片結束時,兩人一起被一個卡車司機擊中頭部,摩托車也被射倒了。
 
  吉米˙亨吉斯彈著(如果六是九)(If six was nine):
 
     如果陽光不願再普照,
   我不在乎。
   如果山丘掉進海中,
   就讓他去吧。
   反正不是我。
   如果六變成九,
   我不在乎。
   如果所有的嬉皮都剪掉頭髮,
   我不在乎。
   因為我喜歡自己的生活世界,
   而我也不會去模仿你。
 
  1969年3月的Circus雜誌有對諾爾˙雷汀(Noel Redding)與吉米˙亨吉斯的訪問:
 
  諾爾:....這些傢伙只想做大哥,如果你頂他們嘴的話,他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在英國他們不動刀槍,所以如果他們不爽而揍了你一頓,他們會站著然後說:「好傢伙。」而你會走開去喝一杯。沒什麼嘛。但在美國!這些槍啊刀啊傢伙什麼的,我不知道—─
 
■談談對美國的一般印象好嗎?
 
      諾爾:很漂亮,真的,一定是。英國有其缺點──每個地方都有。但美國相當千篇一律:好像納粹德國,不同的是美國比較現代。我從未想過我會來美國。我記得飛機飛過大西洋上最強盛的國家時──然後我們在紐約降落。我在想:「警察與強盜,牛仔與高樓大廈,熱狗與其他──會很棒的,不是嗎?」然後我下了飛機,看到一個老傢伙戴著一頂牛仔帽,大概四十歲左右,有著大肚子,穿著百慕達花襯衫和那種襪子──而他居然在笑我!我想:「他到底怎麼搞的?」我幾年前在德國就這副德行了。
      吉米:……在走過死亡地獄之後,你會發現──並面對──發動全國悔改重生的事實。但你知道我可不是個政客。我所說的都是我所看見的:常識。
 
  ■但是大家說的正好相反。
 
  吉米:你知道誰真的住在神奇世界嗎?是那些該死的「大家」。就是大眾。我的重點是,到底有誰對誰錯?重點是──不是有多少人……,我想說的是,總有人要去搏一搏。其他人袖手旁觀,等著你去碰軟釘子。然後,他們就一腳把你踢開了。
 
  ■你與黑豹黨(the Black Panthers)有多少接觸?
 
  吉米:不多。他們會來聽演唱會,我可以感覺到他們就在那裡……。
 
  《逍遙騎士》並不只是因為彼得˙方達與丹尼斯˙哈波在片頭吸古柯鹼而被視為一部政治片,或是因為片中他們無緣無故就被關進牢中,被槍射中,或是因為捷克˙尼克遜(Jack Nicholson)被警衛幹掉,或是警長應該要怎麼表現。它之所以富政治性是因為它拍得很美;因為這兩輛大摩托車開過的鄉村道路景色優美而平和,因為片中的音樂如此動聽;因為彼得˙方達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因為你注意到丹尼斯˙哈波不但在演戲,同時也在拍戲;從洛杉磯到紐奧良。]
 
  這電影原來是要在鮑伯˙狄倫的〈沒關係,媽(我不過是在流血)〉(It’s Alright Ma[I’m Only Bleeding ])歌聲中結束。
 
  所以不要害怕,如果你聽到
  耳邊有奇怪的聲音
  沒關係,媽,是我在嘆息。
  大夢中醒轉的言語像子彈在叫
  好像人們的神祇對準他們的目標
  從玩具手槍噴出來的火花
  到顏色鮮亮,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基督
  不需要看太遠就可以很容易發現
  沒有什麼
  是真正神聖的。
  當傳道人在講著可怕命運時
  老師教授知識
  可以讓你賺好幾百塊
  好事總是藏在門後
  但即使是美國總統
  有時也得赤裸地站著
  而雖然道路上的規則早已為人
  所訂那只不過是人們的遊戲
  你還是得躲來躲去
  沒關係的,媽,我一定可以過得去的。
 
  鮑伯˙狄倫如果看了這部電影,一定不會讓他們用他的音樂。
 
  在影片末了我並沒有給觀眾任何希望,而齊默曼先生(Mr. Zimmerman)卻說:「不對,你得給他們一點希望!」
  我說:「好吧,鮑伯,你要怎麼辦?」
  他說:「重拍結局,讓方達騎摩托車一頭撞進卡車,把卡車爆炸掉。」
  我說:「不,把你的歌給我鮑伯。」
  他說:「乾脆你也不要用這首歌,然後我們再拍一部電影好了。」
  我說:「不,不,我們不要再拍一部電影,只用一首歌。」
  他說:「這首歌很矯揉造作。」
  我說:「不急著出生的人忙著死。」
 
  現在,影片結束時,羅傑˙麥金(Roger McGuinn)演唱〈沒關係,媽〉和〈逍遙騎士之歌〉(The Ballad of Easy Rider)。
 
  從哥倫比亞試片室走出來,從舖著地毯的戲院走出來,舒適的座椅與煙灰缸,紅色的布廉與隔音牆,有幾個看了很傷心的朋友與一個始終在哭的女孩,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也在電影裡。這種感覺不是像看完西部片後,你走出來點一根香菸,深呼吸,然後如從沙龍走向馬鞍般地走向你的車子;你的感覺是,你看完一部已看過幾百次的電影,不同的是這次你睡著了,偶爾醒來聽到一段熟悉的旁白或一個熟悉的特寫鏡頭,然後突然被拉下來的幕廉嚇一大跳,你發現自己又出現在街上,並不是真的清醒,而是自己在電影夢裡。
 
  好比當你用耳機聽唱片時,然後卸下耳機,你會很吃驚地發現唱片音樂從音箱源源而出。
 
  我站在哥倫比亞公司外面,了解到我真的很像這部片子中的主角,因為我喜歡吉米˙亨吉斯的音樂,因為這裡的酒吧常常冷落我,因為我也曾無緣無故被關進牢中。
 
  我想,總有一天有人會在這裡開槍。
  幾天前有人用一把空氣槍幹掉我的朋友。
  就好像是電影情節一般。
                              196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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